One
人们真清澈。15秒的特写镜头,眼泪挂在你的脸上,并不蜿蜒,它只是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然后,啪,砸在女主角的脸上。
女主角的妆花了,导演喊STOP,我去给她补妆。没错,我就是你始终不记得名字的那个蹩脚化妆师。看来你应该是完全不记得我了,其实要是你能和我聊聊,你会发现我们曾在同一所高中读过半年的书。1996年,高三,你作为艺术类考生插班进来,坐在教室最后面。穿一双大皮靴,早上咚咚咚的声音告诉我你迟到了,下午咚咚咚的声音告诉我你跷课了。那一年圣诞你还给我们唱了一首《大花轿》太阳出来我爬山坡,爬上山顶我想唱歌。当我们哄堂大笑时,你声音忽然一转,淡淡哼了另一首深情的调子:我一转身离开的你,用我一辈子去忘记。我看着你,你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从不留意和你相隔五张课桌的我。五张课桌的距离,也就是一生的距离吧,真是伤感。
Two
你是男配角,古装白缎长衫,高挽发髻,戴一只颤巍巍的粉红绒球,调戏了邻家小姐却真心爱上了她。你抱着那垂死的小姐,眼泪说来就来。拍完了这场唐朝戏你马上赶去另一个清朝的剧组,据说在另一个剧组里当上了主角,演一个不得志的穷书生,十年过去我还是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是你。
想起高三那年和你唯一一次的交谈是关于考试作弊。发下高考考号后,你大概发现了我有可能和你一个考场,所以你低三下四地一笑,朝着不知道名字的我大喊:喂,那个丫头,请你。
请你帮帮我,要是座位挨着的话。
在1996年的夏天,你脸上还有一些青春痘,但整个的轮廓已经非常英俊了。当一个英俊无比的男孩恳求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帮忙,她会拒绝吗?帮了你怎么报答我?我说。
你愣了一下,开了个让我受不了的玩笑:娶你为妻怎么样?
那天我确实因为这个玩笑红了脸,但我坚持着一本正经地对你说:数学我学得也不好,帮不了你什么,不过英语我一定帮你。
你还是嬉皮笑脸地说:那谢谢你啦,老婆。
无疑,你是个轻佻的人,但是你怎么轻佻都让我喜欢。可是高考那天天公不作美!我们甚至根本没在一个考场。我英语考了132分,唉,我多想分给你一半啊!然而我再也没有见过你,你讨好地眨着眼睛,向我说的那些话像是生命里的小灯火,把我暗淡的心房照着通亮,像盛夏的花房。
Three
北京癫痫病医院哪里权威大学毕业后我进的第一家公司在两年后垮了。失业大半年,有朋友介绍我去一个剧组做英文翻译。其实什么翻译啊,小影视公司的小剧组,译几个外国人的台词,人手不足时我什么都得干:服装道具,场记后勤,甚至帮群众演员化妆。化着化着,就有人指名点姓要唐小蛮弄她们的脸。
那段时间我孤单,穷,累,没自信。每天下班回家,煮一锅年糕,里面胡乱放点青菜,一边盯住电视一边吃。其实我不爱看电视,但我的屋子里没有一样是能发出声音的,我只好和电视做朋友。渐渐也就迷恋上了。我看电视和别人不一样,我不看情节,就盯着演员的妆容瞧,瞧他们的化装师有没有偷工减料,看到有的演员被化成乌鸡眼,我就哈哈大笑,心想癫痫病人应该吃什么食物好她一定是得罪了化妆师。
就这样,很偶然地,在一个枪片里我看到了你,你演黑社会大哥的小马仔,化妆师给你化的妆很不认真,也正因此,你那没动过多余手脚的脸被我认出来。原来你成了演员了,你真的成了演员了!我捧着年糕忘了吃,只记得你在片中有一句台词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大哥您的恩情!
Four
在我跳了几个剧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是学英语的了。不过,当个化妆师不也挺好吗,渐渐地我也爱上了这一行了。有阳光的化妆间里,演员坐在镜前,红的粉的蓝的绿的颜色一笔笔在脸上,让人想起杜牧的诗句:明星萤萤,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
但是长年累月下来,我指甲缝里开始积存了红的橙的胭脂屑,我手指上有削眉笔时留下的小小刀伤。我跟程双认识的那一天,他看着我的手,大江西癫痫病专业医院惊小怪地问:啊?原来化妆也是体力活啊!
他是来演群众演员的,有三句台词,剧组给了他一百块。他跟财务讨价还价,争取到了两百块。我替他卸妆时,他说你轻点,我脸上贴的胡子太多,撕下来特疼。我用了足足半个小时,用极轻的手势把胡子从他的脸上一撮一撮撕下来,整个过程里,他的眼睛盯着我看。撕完了胡子他说:你心真好。
Five
我知道我应该有机会遇见你。
等我真的见到你,你已经是个大明星了,你喊我:化妆的那个丫头,你怎么那么慢啊!
我觉得委屈又想笑,过来给你补妆,心想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急性子呢?
冬天拍夏天的戏,风扇呼呼地吹着让你衣服飘飘,你冷得直发抖,但还是要一脸轻快装作很热。为了消除说话时呼出的白气,讲一句台词前就要含一口冰。我看你冻得口齿不清还要装模作样调戏着王府里的小姐,把折扇这样摇着,忍不住揪起心来。
扫腮红的时候,我近距离地看着如今的你和那张长满青春痘的十七岁的你有什么不同。你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说:看什么看?
戏NG过,你开着你的蓝色尼桑走了,车卷起细小的金色尘埃。没一会儿车却退了回来,你从车里探出头,勾勾手指对我喊道:丫头!我迎上去。你说:你怎么看着有点面熟?你是不是师大附中的那
个,唐什么来着?唐小蛮吧?
Six
那天我们并没有更多的交谈,我只是站在你的车旁,听你胡乱地赞美我:好女生,怎么来剧组了?变漂亮了嘛唐小蛮!
哪有啊,还是老样子!
你不知道,其实你夸我别的都好,就是不能夸我漂亮,因为我真的从来没有漂亮过。但你坚持:眼睛变大了!
此后的剧组里,你从少年迅速变作老年,唐朝的公子老年境遇不好,你演他的风霜暮年,弯着腰,驼着背,让我心酸。
戏拍完的时候,你忽然问我:你结婚了没?我摇摇头说:大概下个月吧。
你皱皱眉,露出一个顽劣的笑,仿佛又成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你说:那娶你的不是我了?你哈哈笑着,我也哈哈笑着,十七岁时的玩笑被延续了下来,但我们对它的态度却是如此坦荡大方。但你走后我却想,我是想错你了,原来你没有那么凉薄和健忘,当年那个小玩笑,那几句小破话你原来还记得!你没有履行它但你记得它,这令我感动。原来你和我一样,一直记得这个允诺。它在我心里像块银子,沉沉得化不掉,我唯有渐渐去适应它,用我温柔的心给它包裹一块缎子一样柔软的膜,它就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被回忆屡次摩擦,变得明亮,我沉暗的生活因此被照亮。
其实圈子里人人都说,你没有哪样好,只是帅和有钱。但是一个人爱另一个人需要种种考量和理由吗?何况哪家治疗癫痫病好,每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心里,都会装上一个不怎么好的男人,我心里的就是你。十年后,少女们二十七岁,纷纷出嫁,她们嫁的人,往往不是心底所爱的人,而是适合结婚的人,幸福不幸福是另外的事。